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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1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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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雨淅瀝,晨曦未綻,擁被入眠,絲絲暖意包裹,夢中回到少年時。

韓宅舒適的夜晚,漏斷初靜。

那人挨著他,溫熱的氣息在耳邊,那人喃語著:“阿青”,一遍又一遍。

細致的吻落在唇角,額頭,帶著無盡的愛意和喜悅。

和衣下的擁抱與親吻,小心翼翼,戰戰兢兢,但幸福在心中溢滿,如此美妙,雋永。

阿青。

那人的聲音比少年聲更為深沈,那麽親昵,深情。

阿青。

那人揮舞劍刃切入自己腹中,如此毅然,像唯恐不速死那般,拔出又反覆。

飛濺的血液,落在青筠放大的瞳孔中,鮮紅一片。

啊啊啊啊......

他想撲過去制止,那每一劍更像紮入自己的血肉中,如此疼痛,撕心裂肺的嚎叫著,掙紮著。

無數雙手將他拽住,拉扯,禁錮。

鮮血靜靜流淌在雪地裏,韓其鳴緩緩栽下身子,慘白的臉上,有著溫柔至極的神情,生命的最後,那並不魁梧的身子,在雪地裏無聲無息地抽搐,默默忍受著極大的痛楚。

隆冬冰封的落雁峰,仿佛連空氣都已被凍結。

也凍結了青筠眼眶中的淚水。

四周如此寂靜,猶如死亡。

鵝毛的大雪打在探子們黑色的衣巾上,落在他們圍困的空地中,那位逐漸流逝生命的少年身上。

青筠哆嗦著,癱在地上,他在厚厚雪地裏爬行,留下一條長長的雪跡。他趴在其鳴身邊,顫顫巍巍,碰觸韓其鳴的執劍的手,那手指上布滿傷痕。

阿青。

韓其鳴輕輕喚著。

他吃力擡手,想擦去青筠蒼白臉上的一處淚痕,卻又無力垂下。

青筠握住韓其鳴鮮血淋淋的手,他心碎低頭,吻著其鳴的手背,他撫摸著韓其鳴臉龐,細細親吻著他的唇角,血淚的味道,腥味苦澀。

少年溫和笑著,眼裏滿是迷戀和不舍,他說: 阿青,你要......活下去。

灰白臉上,曾經黑亮的眼睛,失去了光澤,生氣從他身上抽走,像被寒冽的北風攜卷而去一般.

雪在紛飛,下得酣暢。

圍困的探子退開,在林中遠遠站著。

空蕩的雪地上,一人一屍相伴。

冰湖上,金杯遞上,紫玄真人淡然接過。

雙唇剛挨上冰冷的杯沿,衛國公出聲問:“可有何遺願?”

真人將杯中酒一飲而盡,他靜靜坐在石案前,他看著屋前摯友殘破的屍體。

“可有何遺願?”

衛國公再次詢問。

“將他撫棺歸會稽,他不過因我所累,枉死於此。”

“可以。”

“於我,將我葬雪松之下,吾不欲歸先祖兆域。”

真人輕輕說著,他一生對自己的命運,從未抗爭過,因為無力抗爭。而這份遺願,恐怕是他唯一的抗爭吧。

“如此,臣必會稟報聖上。”

真人頷首,他不願再說什麽,□□在他體內發作,他默默承受這份折磨。

隆冬的大雪,像鵝毛般,密集落下。

死亡的等待,漫無邊際。

毒物有數百種,真人飲下的尤其痛苦纏綿。它並不會讓人七竅流血,且也不至於讓人發狂自傷,它會像小刀般,緩緩割著腸胃,像熱油般一滴滴燙著五臟。人緩慢死去,像得重病,自然死亡那般。

真人端坐,雪積落滿身。衛國公在旁靜靜看著,他風帽未戴,也是滿頭的冰雪。

多年前,衛國公曾是宮中侍衛,他與真人有過幾面之緣,他對這位失勢的皇胄,有著深刻印象。

也僅於此。

這般風華的人物,也還是要無聲死於這僻遠孤寂中。

“扶真人歸屋。”

衛國公使喚身邊兩位侍從。

“我自能行走。”

真人起身,彈去鶴氅上的雪花,他仰頭看著落雁峰之處,那裏雲霧繚繞,人跡罕至。

“只要那韓家子的性命,聖上念及親情,並不欲加害殿下。”

衛國公知曉真人心中的牽掛。

“你們這是在逼他死,何須你們親自動手。”

真人言語冷冰,他撫養青筠長大,又怎會不知曉青筠的性情。也罷,覆巢之下,焉有完卵。生無所戀,死亦何懼?

邁步往木屋走去,一步步都走得極其緩慢,沈重。

在屋前,真人停步,他已站在韓綽跟前,這位多年摯交,拔劍衛護他到生命最後一刻,遍體創傷,死時手中仍執著劍,瞠目怒容。

屈膝跪坐在摯友跟前,為他合眼,整理儀容,手指摸觸他刀刻般的五官,心中仍是一陣刺痛。

你我年少時策馬游江淮,仗劍不平事,情投意合,親如手足,此生得與你結識,又何須悵恨。

士兵圍困道觀,在一個淩晨,毫無預警。沈之泊從被窩裏被士兵拽出,丟在院中,才發現全觀的人,無論是道士,借宿的香客,都聚集在此。他們身後,是刀劍鋒利,嚴陣以待的士兵。

靜玄館主被執在人群正中,這位平日仙風道骨的老道士,此時臉上也難掩恐懼。

有位使者在宣讀著什麽,沈之泊聽得不大真切,他遠離中心,跪伏在角落裏。

只能辯得“團練”。“武會”“謀反”等字句,他心下大驚,心悸得厲害,腦子嗡嗡響。

使者宣讀完文書,士兵開始移動,前往冰湖。

沈之泊急忙起身,不管不顧往院後通往冰湖的小徑跑去,沒跑出多遠,立即被人追及,捕抓,一頓踢打。

士兵揪著他的發,讓他頭仰起,沈之泊鼻子嘴角汩汩流血,十分狼狽。一位文官模樣的人,執著幾副畫像,他打開畫像和沈之泊比較,沈之泊看到畫像中有青筠與韓其鳴。

沈之泊被押到靜玄館主面前,靜玄悲哀無奈地看了他一眼,說出沈之泊的身份。

很快,兩位士兵揮鞭驅趕沈之泊,無聲挨鞭,邁步在前,毫無畏懼。

他們將沈之泊帶往冰湖,冰湖外圍著一圈士兵。

沈之泊第一眼,便發現木屋門口,有韓綽的遺體,他仍生前保持守護在木屋外的姿勢。

木屋外木屋內,不見韓其鳴和青筠。

屋內只有紫玄真人,紫玄真人安靜躺在床上,像尚未起床那般。

沈之泊摸了摸他的手腕,已無脈搏,然而手心尚有餘溫,他應該是剛死去。

他身上並無傷,也無血跡,大概是毒物所致吧。

沈之泊拉起被子,遮蓋住紫玄真人的身體,也幫他整理,有些淩亂的發絲。

屋內,除去紫玄真人,另有一位將軍,沈之泊從他的官袍和玉魚袋辨認出他身份非同一般。

想是這人,迫害死了紫玄真人吧。

兩位黑衣探子,躥入屋內,跪地稟告,他們口中說著:“落雁峰”。

將軍手指向沈之泊,冷冷說:“帶上他。”

在大雪紛飛落雁峰上,沈之泊趔趄踩在齊膝雪地裏,他被黑衣人押到青筠和韓其鳴身邊。

青筠坐在地上,懷中抱劍,目光呆滯。他身後,躺著幾乎要被大雪掩埋的韓其鳴。

兩人身上的累累傷痕,還有韓其鳴身下觸目驚心的血跡,都在宣告發生過什麽。

“青筠。”

沈之泊蹲在青筠跟前,喊著。青筠失魂落魄,無動於衷。

沈之泊掃去青筠身上的冰雪,他攬抱青筠,緊緊將他攬入懷中。懷中的青筠才像似覆蘇般,微微顫抖著,應該是認出之泊。沈之泊輕聲安撫青筠,撫摸著他的背。

突然,黑衣人撲來,分開兩人,將青筠執住。沈之泊發狂撕咬,痛罵怒號,卻也很快被打趴在地。

已崩潰失去抵抗的青筠,被黑衣人帶下落雁峰,沈之泊在身後被押著,緊緊跟隨。

自此,沈之泊陪伴青筠被囚禁在木屋內。

沈之泊日夜陪伴青筠,餵他藥物,湯粥,夜裏挨著青筠入睡,竭盡所能的照顧他。

青筠發狂疾那晚,毫無預兆,卻又似乎理所當然。

白日,道士們在守衛允許下,擡出死亡多日的真人,他們將真人埋在木屋後的一棵雪松下。

青筠在雪松下坐了很久。

多年後,沈之泊仍認為殺戮守衛的那一夜,青筠發洩了他的恨意,並吞咽下無盡的悲痛和思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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